【赤俏48h|17时】Twist

*黑道卧底设定,全文8k+

*九界现代,警衔套用香港警衔制度

 

 

百叶窗后,一片繁华的街景。会面室楼层很高,望下去,一个个人头攒动,排着无规律的舞蹈和图形,俏如来在发呆。

他很少发呆。身处那样的环境,出神这种行为足以令他丧命,根本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。警局当然是安全的,所有黑警都被拔除,至少现在这批是,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百叶窗前的这个青年人。

史艳文推门进来,手里端着两杯茶。他放下杯子,声音不大,可也足以令青年回过神来。史艳文看着他的长子转过身,阳光透过百叶窗,一道一道,印在他的头发上,让他的半长的白色头发更加显眼。

“这几年来,辛苦你了。”

“精忠。”

精忠,这个名字,他许久没有听到。此刻,曾经属于他的代号竟然显得那么陌生,好像——俏如来,这才应该是他原本的名字。

“除暴安良,是精忠该做的。”

他的声音还保留着不容易祛除的阴沉。在西剑流卧底的时间里,俏如来无时无刻不需要扮演一个灰暗的、落魄的人。最终,他在他的父亲,即上司的授勋下,正式回归了警队。身上的制服面料生硬,却十分洁净,有洗衣粉的味道残留。史艳文告诉他,琐碎的事情可以随时去庶务部处理,包括清洗制服。

真好,俏如来想。里里外外,都永远保持干净。

证件牌别上口袋,他向史艳文敬礼后离开了会面室。他穿过同事或欣赏或打量的目光,始终挺直着脊梁,仿佛他一直都在这里,从未深入暴乱内部。

身为名义上的新人,他还需要在重案组积累资历。

俏如来从警局大厅的自动门内出去,正准备向目的地转弯,他余光里忽然闪过一抹高亮的红色。在迟疑中脚步停顿的空隙,对方也已向他走近。

他们之间隔着一臂远,俏如来手心出了汗,手指从赤色出现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枪托。

赤羽没有死,没有离开,甚至如此高调地出现在警局附近,一定是因为他有足够信心自保。俏如来盯着对方,在赤羽开口前没有说一句话。

“俏如来。”

赤羽面无表情,很平静地叫出他卧底在西剑流时的诨名。

“我是重案组见习督察PC23081,请您注意自己的行为。”

 

“PC23081,”赤羽重复了一遍又停顿,而后他露出一个不同以往的微笑,好似没有任何阴狠掺杂其中。

“期待我们下次再见。”

 

俏如来从梦里惊醒。

 

他又梦到了赤羽信之介,又做了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梦。

桌灯被点亮,俏如来有些无力地坐在桌前,一杯水下肚,他终于平复了下来。归队后他表现得不能再正常,见习督察的所有行动都效率极高,再过不久,他便可以调到政务部做督察。顺利晋升的背后,则是过往噩梦时常纠缠的煎熬。

俏如来不确定自己最后的决定是否正确,他理应把整个西剑流斩草除根,而不是现在这样,放任他们的首脑还逍遥海外。

日记本写了快一半,他的心理医生建议他通过书写的方式缓解应激症状。俏如来觉得现下有必要把整个过程齐齐梳理一遍,哪怕只写下经常出现在梦境里的几个片段也好。他有对不起的人,也有不知不觉中在感情里辜负了的期望和道义。

 

俏如来苏醒在一片昏暗中。他能感受到面部的织物,而双手被反剪,完全动弹不得。他倒在地面上,听着旁边有两个人在对话。应该还有另一个人,他听到身边有另一个挪动的声音。他们口中说着日语,俏如来可以听懂,在任务开始之前他就进行了针对性训练。

“他很可疑,应该刚才和其他人一起处理掉的。”

另一个人没有答话,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俏如来靠近,麻袋蒙面里的人紧张起来:这个人已经察觉到俏如来恢复了意识。

赤羽摘去面罩,那后面的青年因为刺眼的灯光而紧紧闭起眼睛,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。那双眼睛惊疑不定,他下意识地向后退缩,对一切都胆怯且一无所知。不过,仅凭这点,还不能完全确认他的身份。

俏如来完全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,一个经过精心捏造的不存在的人,连名字都完全替换。他更换了证件,假身份证上所写的地址是某个名不经传的小村落,他来自渔民之家,只是个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大学生,再普通不过。普通,可也普通得恰到好处。

“这些都是你的?”

赤羽用中原话问他,没有口音,明显也为了打下地盘做了苦练。

俏如来点点头,怯懦地,不敢与赤羽对视。

“先留着,还有用处。”

身份证和学生证都在灰尘里脏了,学生证的扉页写着俏如来的专业——计算机。

 

“他们会需要你。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,西剑流还没办法联络他们的内线。”

 

俏如来回想着史艳文的规划,他再次陷入满眼昏暗,跟着押送离开仓库,去到另一个软禁的场所。

在他经手一些尝试以后,赤羽也已做完对他身份的彻底清查,他终于能够在有限范围内自由行动。第一次走出那间逼仄房间后,俏如来打量这个暂时用以安居的筒楼。一望无尽的高度,仿佛快要碰到天空,不知道距离结局究竟还会有多远。他有没有可能活着完成任务,从现在开始,谜底无解。

但没有那么顺利就可以接触到那一层。

身陷西剑流的头半年,俏如来跟着做过几单生意。军火、贩毒,应有尽有。这是赤羽给他的忠诚测试,另外也逼迫他越陷越深,直到背上牢狱,不能干净地离开西剑流。

后来专调他去做联络员,搬去新的藏身之处,由于信号覆盖,那里就在警局附近。俏如来随即在屋里购置了佛龛,念珠从不离身。神田京一开玩笑说他要混这行,却不拜关公拜菩萨,不正是个如来么。人又确实长得俊俏,于是给他起个外号,此后所有人都只称呼他为“俏如来”。俏如来笑了笑,敲键盘的声音停都没停过,依然盯着电脑屏幕看。

“我妈信佛。”他注视屏幕上的光圈,转过了一圈又一圈。

“所以我小时候也…”

“也什么?”神田京一听到俏如来忽然没声音了,凑个脑袋过去看。

 

“快去通知赤羽先生,有人链接上了!”

神田京一即刻去了,俏如来还坐在电脑前留守。他非常兴奋。终于…终于,第一条线索就要有眉目。他不知道是谁接上了频道,但那个人回复了西剑流的暗号,也就是说,他终于抓住了这条黑警链的线头。

他没必要掩饰这份喜悦,甚至可以进一步混淆自己的身份。

俏如来转过椅子,脸上尽是大功告成的欣喜,一只手指向屏幕。

“成功对接!”

 

俏如来万万没有想到,他追查到的人竟然是天恒君。

天恒君并非俏如来父亲的直线属下,听教官闲谈评价此人为人老实,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西剑流的帮凶。俏如来怔怔地放下耳机,靠着椅背,五味杂陈。他必须照计划把行动吩咐下去,给上线有效的提示。现在的他不便在西剑流监视外的范围行动,赤羽是一个警惕性极高的人,互相安插这种事再常见不过,情报只能通过暗线传递。

“下月初五交易,如重案组有任何行动,即刻联系。”

按下回车键,转换密码,传送。

确认各人做各事无人在旁后,俏如来向另一个号码传送了讯息。用的是史艳文与卧底之间特有的暗号。《涅槃经》的页码、行数、第几个字。连起来就得到与之对应的信息。自他“俏如来”这一诨名远传开来,没有人会质疑他为什么会拥有一本佛经。

“15 7 19 22 10 3 7 1 16”

当天的接头地点。

 

通讯刚刚结束时,有人拍了他的肩头。

 

是赤羽信之介。

 

俏如来心中一震,面上好似吓了一跳,甚至带有愠怒,但没有任何心虚。赤羽的到来没有任何声音,过于冷静才是不正常。

“赤羽先生。”俏如来笑了笑。

“我还以为又是邪马台笑捉弄我呢。”

“哈。邪马台笑欺负你的话,可要告诉我。”

“没有的事,只是开玩笑。”俏如来摇摇头,示意要把位子让给赤羽,被赤羽抬手制止。

“消息放给他了?”

“是。”

“干得好,去休息一下吧。”赤羽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俏如来望着赤羽离去的背影深思片刻,回过神又看了看电脑屏幕。

 

“邪马台笑。”俏如来端着杯酒到邪马台笑旁边。吧台旁边依然嘈杂,这里是西剑流刚刚拿下的场子,正开庆祝派对。过去俏如来一杯就倒,他们笑学生仔,没出息,灌了好几回灌到宿醉断片,才算练出来酒量。那时日,每当俏如来头痛欲裂地醒来,总要惊怕是否在醉酒时露出什么破绽,幸好个个都说俏如来醉酒最没意思,不闹不吐,倒头就睡。

俏如来接着说:“初五那批‘美金’,我用不用去?”

“‘美金’?”邪马台笑一开始像是没听清楚。他想了想,忽然想起来了,打俏如来脑袋一下,嫌他笨。

“脑子不好使啊你。军师不是说了,那个是用来钓鱼的嘛。”

“…我还真给忘了,你看我。你别跟赤羽先生说,我怕挨骂的。”

“知道了知道了!来,干杯!”

“干杯。”

俏如来讪讪一笑,仰头干了这杯威士忌。

 

“11 20 5 48 7 11”

“取消。”

 

初五之期,没有人去岸边交易,也没有任何警力部署。那天又举行了庆功宴,只有赤羽和俏如来知道,这顿饭庆祝的是什么。赤羽庆祝西剑流暂无后顾之忧,俏如来庆祝自己逃过一劫。

俏如来的权力已经上升到足够指挥一场交易,然而,在仓库中,他却见到了另一个人。

他的弟弟,小空。

绝对…不会认错。他从小罹患巨骨症的弟弟,竟然被关在西剑流,作为威胁自己父亲的最后底牌。俏如来看着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,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攥紧,他忘记了一切,眼前只有无尽的愤怒。他不能愤怒,理智拽住了他,还有别人在他的身后,不可以功亏一篑。他必须活着,必须走下去,把小空也救出去。

俏如来没办法失控,他受到两股力量拉扯,生生变成了两个人。一半说,这么久以来,他们都太鲜活,赤羽如师长,是不是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。另一半则歇斯底里——放过他们,你对不对得起小空,还有牺牲了的警察?

从见到真相一开始,他就心存愧疚。他先进入警校,档案早早加密,是不是就因此躲过了被作为底牌的命运。

 

“俏如来。”赤羽叫住步伐匆匆的青年。

“你最近太累了。”他递给俏如来一支烟。俏如来起初硬着头皮抽,里面有可能掺了粉。后来他接过来的每支烟都没有问题,他也就明了赤羽没有用那种卑劣办法将他拴牢的打算。

俏如来接过烟点燃,慢慢呼出一口气。

“我入行时间短,要学的还很多呢。赤羽先生。”他倚在栏杆上,看向赤羽。

赤羽也点了支烟,打算促膝长谈的模样。

“当时强行留下你,有没有怨过?”

“怎么会。难道不是救了我吗?”俏如来摇头,用感激的语气说着假话。“我一直都记着您的救命之恩。”

“我很少凭直觉做事,但那时,直觉告诉我,留你有大用。你是个可塑之才,我看得出,你很聪明。流主要打天下,我就给他出谋划策。用你们的话讲,这条路其实讲的是‘智勇双全’。”

“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聪明。无论是上学还是做古惑仔,我就是想有口饭吃,能养得起我妈。”假的,俏如来望着江面,在心里说。继续说,就当把另一个人的故事当自己的讲。“要是赤羽先生觉得我可以,那我就跟着您学。”

“都到现在了,还用‘您’?”赤羽笑了,握住俏如来的手臂捏一下。

“好。赤羽老师。”俏如来用日语揶揄道。(日语中“老师”写作“先生”)

“哈,你啊。”

 

我的心中,一直坚定地记住我是警察。日记本上的字逐个增多,俏如来在另一个夜晚疾书。我不会忘记,但无可避免地,我被赤羽的器重与欣赏所影响。尤其是——俏如来的笔顿了顿——尤其是,那种感情偏偏走向了奇特的暧昧。

 

俏如来想起,东瀛人是不跟着中原人一起过年的。在公历揭开一月一日时,他们就跟着跨到新的一年。组织里基本上都是东瀛人,像俏如来这样后期吸纳进去的中原成员少之又少,从前并没有在大年三十庆祝的习俗。

这两年过去,赤羽从俏如来这里听了很多事情。从小到大的故事,讲他们家里是怎么过年的,父亲下落不明后又过得如何,这段倒是真的经历。他自小见父亲的面很少,不过家中有母亲和祖母一起过年,没少一点年味儿。

“今年我给大家剪窗花吧。”俏如来裹着围巾,抬头时雪花飘落在他的鼻尖上。他眯起一点眼睛,对旁边的赤羽说:“最近我眼睛的度数有点变高,”他指向从远处走来的衣川紫。

“我只能看清那是衣川小姐的头发颜色。”

“这样怎么行。开枪没法瞄准的。”

“我尽力保命啦。”俏如来吐吐舌尖。

仿佛是为了将这种演技贯彻到底,俏如来被子弹打中,大年三十前一天,西剑流都需要囤点年货。他领一队人去,遇上收到情报蹲点的史艳文。

双方交火,史艳文手稳,没有伤及要害,但这颗子弹依然成了腊月里的最后一件麻烦事。为了彻底打消敌人的疑虑,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。

衣川紫把弹头从俏如来的皮肉里取出来,上好药,又在他腰上缠上一圈绷带,在赤羽的目光里离开。整个过程俏如来都没喊痛,忍得满头大汗。赤羽俯身拂开他脸颊上黏着的发丝,轻轻叹了一口气,让他好好休息。

第二天上午,赤羽带着犒劳的东西来房间,准备跟俏如来准备过年,却不见俏如来踪影。

 

“这份是目前我查到的所有西剑流内线名单。”

“好。”史艳文接过那叠纸,第一张上面陈列着几个熟悉的名字,他一个个扫过去,表情没有什么太大变化。也没问剩下的,等着俏如来汇报。他拍了拍自己长子的肩膀,力道很轻,顾及着俏如来现在有伤在身。

即使是上午也没有什么阳光照进这条巷子里,他们站在一家年货铺的后门,这里的人都是他们的便衣。

“…还有,我找到小空了。在西剑流的一个仓库里。”顺着俏如来的话音,史艳文把纸换到第二张,一张西剑流总部地图,在小空所在的地方标了一个星星记号。剩下的则全是关于西剑流的加密资料,林林总总。

史艳文把它们收进怀里,两人沉默了片刻,呼出几轮白起后,他嘱咐俏如来万事小心。俏如来点点头,他再次想到那个能否给予部分人赦免的提议,不合时宜地。他的父亲似乎读出他的犹豫,却没有点破,他知道,这是因为父亲相信他会做出符合道义的决定。

“新年快乐,爹亲。”说完这句,俏如来从后门回到店里,在人们快乐的氛围里,听到在身后愈发远去的“新年快乐”。

打开房门,俏如来看到赤羽坐在自己的床上,手里翻阅一本经文。

“跑到哪里去了?”

俏如来提起手中的腊肉,不大好意思地笑了。

“…身上还有伤,不要乱跑。”

赤羽过来拿过那条肉。

“说一声,交给别人不就好了?”

“实在是太想念。”

 

桌上摆着中原厨子做的年夜饭,俏如来对着张红纸聚精会神。他被赤羽勒令禁止剧烈运动,所以只能坐在床上做点手工。放下剪刀,将薄纸一拉一展,抖出两朵花纹繁复的窗花。

“小时候常帮奶奶剪这个。”他把窗花交给赤羽,望着对方把窗花贴在窗户上,不禁露出点微笑。赤羽在这时候也严谨,选的窗户是仅院内可见的那两扇。

吃完年夜饭,等到十一点多,赤羽说带俏如来出去活动活动。

两个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,院落里积了雪,这种时候,连黑社会都不愿意出来多活动。俏如来没想到,赤羽所说的活动活动,这个范围竟然仅限于从床到门口。俏如来哭笑不得看着他拿出一把烟花棒,说大的太显眼了,还是放这个。

点燃烟花棒,光芒在狭窄的空间里不算微弱,他们两个静静看完一支又一支烟花棒燃尽,到最后没东西可点。

“回去吧?”俏如来看看赤羽。

赤羽点头,正准备从栏杆上撤走胳膊,不远处忽然炸开一朵烟花。他们不放,自有老百姓替他们放。屋里的时钟走过零点,楼下忽然传来神田的声音。

“新年快乐!”神田挥了挥手,赤羽也挥手。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远、落寞。兀自地出了神,一瞬即逝,随后便跟俏如来一起回了房间。

“刚刚想了什么?”对于俏如来而言,赤羽的想法是可以窥探的。

“我的几个老朋友。”

俏如来听他说,端起雪梨汤喝了一口。

“你应该听说过其中一个,宫本总司。他离开西剑流后,在中原人中声名远播,他在这里的名字是——萧无名。”

“…我听过,见过他的名字,在新闻上。”俏如来垂下眼睛,又喝了一口汤。他不仅听过,他还知道,萧无名是中原接纳的第一批污点证人。俏如来和他的另一个弟弟在警校甚至和他生活过一段时间,到现在,银燕依然接受萧无名的指导和针对性训练。

他身处西剑流的立场,难免考虑到种因得果的事情,然而…

“赤羽先生。”他放下碗,以认真的目光看着赤羽。

“我想问问你,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就会接受它带来的所有结局,是吗?”

“当然。”赤羽起身,俯身凑近坐在床上的俏如来。“怎么了,挨了一枪,知道怕了?”

“有一些。但是我会跟你走到最后的。”

“想得太多。睡吧,以后的事以后再说。”赤羽让他躺下,走到门口关掉灯。关门之前,他又留下一句话。

“而且,我有信心帮西剑流坐到江湖第一。”

俏如来收回目光,在黑暗里睁着眼愣神。他听着雪在窗外的簌簌声,慢慢入睡。

 

龙卷风的中心是平静的。身处中心的人并不知道与他们交易的人是诱饵,咬了钩,钓者就会立即把大鱼拉出水面,钩子越陷越深,终于无法逃脱。

那一天的记忆对于现在俏如来而言,像一部看了好几遍的电影,记得大致情节,却忘了些细节。在狂风过境的前一天,前一个晚上,他反而记得很清楚。俏如来记得赤羽递一把枪给他,是他自己最常用的那把点四五。因为他是核心中的核心,仅次于他们的精神领袖,他的枪是不会出错的。

那把枪,俏如来把它别在腰后时,赤羽说它就是你的护身符了。

最后俏如来在烟雾中用它向赤羽的方向开枪,打完了一整个弹夹。

他记得赤羽穿一件东瀛时兴的印花短袖衬衫,花纹在衣服上重复了几道,铺满了眼前。但是他不记得赤羽的表情,不再看衣服,俏如来把目光投向月亮。月亮圆到一半,既不是弦月也不是满月,缺乏美感。月光明亮,不见云彩,星星在它远处闪烁。

“明天会是个大晴天。”俏如来说,终于看向赤羽的脸。

这并非他第一次打量赤羽的脸,从来到这里的头个夜晚,他看到的就是赤羽。看到他冷峻的眼神,他渐渐长长的红发,他偶然出现在街边的背影。按理来说,他已经不可能产生雏鸟情节了,那么,现今隐隐的冲动和不忍又该如何解释?

赤羽信之介看出他想要什么。红发的男人慢慢倾身,一个人触碰另一个人的力道竟然可以轻柔到这个地步,他的手指抚摸着俏如来的脸颊,给他如愿以偿的一个吻。

“为什么是今天?”赤羽问。

“只是觉得很合适。”俏如来答,把自己嵌入赤羽的怀抱里藏起表情。他并不开心。这时候需要他表现出喜悦,因为在赤羽的认知里,他们还有很多个明天。

 

曾经很多个时刻,他都以为俏如来要把什么东西挑明给他看。青涩怯场,这非常正常,他也就自愿地等了下去,等那团朦胧模糊的感情变得明确。

一开始,赤羽以为俏如来把自己当作父亲角色的替代。毕竟他的家庭中缺失他的父亲很久时间,把身边的长者看成亦师亦父的形象很符合思维逻辑。赤羽待人真诚,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敌人。他察觉到俏如来在一点点对自己敞开心扉,可能是因为俏如来感受到这份真诚。

过去两年多,他明白过来俏如来的心情超过了仰慕,他觉得很奇特。每当接收到类似信号,他总会觉得奇特。雨音霜如此,俏如来也如此。赤羽本打算利用这份由好感而生的忠诚,令俏如来与西剑流更加融为一体,可是一旦对上青年的琥珀色眼睛,这个打算就又一缓再缓。

直到连他自己的感情都跨越了赏识,他认为如果要分辨爱,可以去计时。把注视对方的时间和想注视对方的时间总和起来,当这个数字超过阈值,就变成酸楚而幸福的爱情。

赤羽很珍惜这个拥抱,甚至在俏如来出现在仓库里时也一样。

 

为了确保这天的谈判万无一失,西剑流抽调了相当一部分人力去戒备。拿下百武会,就相当于是掌控了中原帮派的核心,这个机会,西剑流决不会错过。

俏如来也本来应该在其中,但百武会早已是警方所控,其中鱼龙混杂,关于这部分计划,史艳文在数月以前已经告知了他。他们的便衣会混进去,可以说到时候,整个大厅里百武会的人有可能找不出一个真正的古惑仔,如此可称请君入瓮。

至于西剑流总部,警方将调派一队反恐组的同事配合并未离开的俏如来行动。

 

现场实在是太混乱了。俏如来坐在会面室里,复述着当时的情况。在场的同事会根据他的供词确认报告该如何提交。俏如来的手交握在一起,他继续回忆。

先遣队没有采取强硬手段,他们跟着俏如来放倒了哨岗,悄然潜入这栋建筑。首要占领伏击地点,紧接着救出人质,第一声枪鸣响起,全部戒严。这才是混乱的开始。枪林弹雨,西剑流的人完全不顾性命全力反击,然而毕竟措手不及,炎魔幻十郎死在了火拼之中。

“我猜想到,他们会去仓库,以人质要挟我方。”俏如来的声音很平静。

“所以我先一步去了那里,希望能够断绝他们最后的退路。”

他的目光在对面的警官脸上逡巡。

赤羽带着负伤的心腹躲入仓库后立刻奔向藏匿人质的地方,那里空荡无物,在折返时却在入口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
“俏如来。”他没有迟疑,几乎在看到那个背影的一瞬间就猜到了一切。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,并不觉得悲愤,就好像你以为已经看到巧克力包裹着的草莓,再深究下去,发现它竟然是酒心的。赤羽有点想笑。

“看来我的眼光没错,你真的很聪明。”

他看着俏如来拔出手枪,把漆黑的枪口对准曾经的同伴们,他的手没有颤抖,表情却快要失控。

“我没有食言,赤羽先生。我说过,我会和你一起走到最后。”

他打算和他们一起死在那里,以他的枪法和意志,能够做到中枪的情况下击毙所有人。赤羽让身边人把枪放下,孤身一人走近了俏如来,那把拉开保险的枪距离他不超过十五公分。

“那么,进行最后的比试吧。”

“不…!”

俏如来看到他的手臂在背后暗地行事,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。这个仓库在建成时就埋入了大量炸药,而刚刚,赤羽按下的是总引线的点火装置。天摇地动,爆炸引起的滚滚浓烟把俏如来呛出了眼泪,装置启动后赤羽猛击向他的腹部,他被撂倒在地。

强行从疼痛和浓烟里镇定下来后,俏如来立刻重新举起手枪对着向出口奔窜的人影开枪,他不停地扣动着扳机,直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。即便如此,他也能听出只有两枪放空,其余子弹的命中率很大。

烟雾浓重,他已经快要迷失出路,仓库也快要坍塌。

“精忠!”

一声呐喊拉回了他的判断力,俏如来朝着声音的来源,拼命奔跑……

 

“你的意思是,你并不确定赤羽信之介等人被你击中或击毙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对面负责笔录的警员抬头看了看主审官,又看了看坐在俏如来右手边的史艳文。

“我们没有问题了。”主审官起身。

“名单经过内部审查,确认名单上所有人员均有通敌之嫌,不日将予以审判。”另一名警官补充道。

 

“精忠,你先休息一下,我去弄点茶来。”史艳文说完,便关上门出去。

俏如来喝了茶,恢复警衔,穿着一身板正的制服到外边。

他下意识地望向曾经蜗居所在的地方,收回视线之前,他瞥见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。

赤羽向他走近,他说,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。

期待再次跟你较量,我稚嫩的敌手和恋人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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